冷 流

我爱画画。

【雷安】追星星的人

补档,与《追风筝的人》原文无关。
(这是怎么被和谐的,无敌了)

————————

〔为你,千千万万遍〕

在安迷修还是个小骑士的时候,他便对星星有着谜一样的执着。每天训练完了躺在开阔的草坪上,他总会睁着翠绿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恨不得开个眼角然后一眼就能把整个星空囊入眼中。

“是不是我长高了过后,就可以去摘天上的星星了?”

安迷修自言自语地伸出手,那一颗又一颗亮闪闪的小星星这样看来确实是触手可及的,但任凭小孩怎么踮脚都抓不住摸不着,于是他又有些气馁的坐在地上,呆毛都软趴趴的耷拉了下来。

安迷修低垂着脑袋,不去看那片令他失望的天空,而这样视线只能放在低矮的位置,于是一条小溪流入了他的视野中。那条小溪闪亮亮的,像是把满天星辰都卷了下来,咕咚咕咚地向远处流去。而当双手接触到冰凉的溪水时,安迷修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蹲在了溪边,漂在水里的一颗星星,正囚困在他浸入水里的双手之间。

像是只要将和着星星的水捧起来,它就真正属于了他一样。

“是……是星星!是星星诶!”

安迷修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宝贝水,生怕它顺着指缝滴落,因为他觉得星星既然在水里游,那肯定和鱼是差不多的,鱼若是离了水就活不了,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星星死掉呢?所以他用那种分明很急,但又克制着速度的小碎步向自己的小木屋不快不慢地挪去。

星星在幽暗的水里晃来晃去,像是调皮的精灵,无时不刻都在逗弄安迷修的心。终于来到了木门前,但这个时候师父肯定已经睡了,他也不想惊到手里自认为很脆弱的星星,于是安迷修只得压抑着满腔激动,用肩膀轻轻地撞开了门,侧身溜进了黑漆漆的屋子。

师父真的睡着了,屋子里莫说灯光,连月光都没有,唯一闪烁的还是那对含着欣喜的大眼睛,和漂亮的星星相差无几。

“我们到家了哦!”

他开心地对手里的星星这样说着,但一低头却发现,那捧已经被自己手捂热的溪水里哪还有什么星星。它幽寂得像是无数个没有星星的夜,或是每一次伸手却不可及的失望。屋子里唯一的光亮也黯淡了下来,沉溺在空无一物的水里。

吧嗒,吧嗒。

手里的水晃荡了几下,不用尝都知道,它的味道稍稍带了点咸。安迷修吸了吸鼻子,他缓慢而又颓唐的走了出去,然后把手里的水淋在了路边盛放的野花上。

这捧水虽然对于安迷修来说没用了,但是他觉得对于小野花来说,这一捧水可以让它们美丽一整天。

星星仍然在遥不可及的天空上望着他,说不定其中一颗就是刚刚从他手里溜走的那个。他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小木屋里,在那里面至少有一个屋顶隔着,不会一睁眼受到满天繁星的刺激。

但是他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就有一颗暖黄的星星在他面前飘啊飘啊,像是有了太阳的光辉一样。安迷修当然是想都没有想就伸手去抓,因为他太喜欢星星了,至少碰一下都好。但这调皮的星星当然不会遂他愿,和四月小孩们成群结队去抓的花蝴蝶一样灵活,任凭这安迷修怎么去捕捉都只收获一团空气。安迷修才不会轻易放弃呢,即使他明白这星星是在捉弄他,依然是义无反顾的跟在后头追。

翻过的山一匹又一匹,跨过的河一条又一条,也许是在梦里没有那么劳累,脚底像生了风,让他紧追着那拼命逃跑的星星。他又一次伸出手去抓,指尖都快擦到了边角,可也就是还差这么一点。安迷修才不会放弃,他再次去揽的时候,脚下竟然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一块小石头,将可怜的小骑士绊翻了五转,差点摔死在路上。

“呜哇!”

安迷修揉着伤处哎哟哎哟着站起来,被疼得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转,原来梦里也会这么痛吗。眨巴了两下眼睛让视野清明了好多,却发现那颗星星悬在他脑门顶上不动了,再一看,星星正镶嵌在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坐在高高树枝上摇晃着双腿的小孩的头巾上。

“那是你的星星吗?”

这时候小孩才注意到下头和泥一起滚得脏兮兮的安迷修。他像只轻盈的猫从上面跳下来,于是草丛发出了柔软的声响。他比安迷修要矮上那么一小点,所以他微微扬颔,笑嘻嘻的对安迷修说:

“它当然是我的啦。”

那种语气,那个笑容,那份姿态,就像是哪个星球的骄傲国王一样,趾高气昂地向别人展示着他那些羡煞旁人的宝藏。

穷酸的骑士就有些相形见绌了,他紧张得低头搓着衣角,害怕被那颗属于小孩的星星的光辉灼伤眼睛。

那小孩像是感觉不到他的尴尬一样,还非常狠心的补了一刀:

“我看你应该没有星星吧?”

安迷修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一出声就会委屈到哭出来,又开始从泪腺里面分泌出来的是大颗大颗的眼泪,安迷修赶紧抬手抹了一下,可新的一波又来了,和手上残余的溪水混在一起。

居然追别人的东西追了这么久……

“你很想要吗?”

小孩很无所谓的样子,伸手把头上的星星就这么……

就这么扣出来了。

安迷修被此情此景吓得眼泪都憋了回去,差点换眼珠子掉出来。

“你……你是壁虎吗?”

切了尾巴还能生出来那种。

小孩没理会他,用双手把不大不小的星星递到目瞪口呆的安迷修跟前,用一如既往的轻松语气对他说:

“星星对于我们来说是很珍贵的,可看你这么想要,我就勉为其难的给你吧。”

他眨巴着光芒四溢的水灵眼睛,闪耀得就像是捧在他手里的星星一样,而星星逐渐柔和下来的鹅黄暖光像块甜腻的牛皮糖,紧紧黏住了安迷修的视线。

他确实是心痒痒地想要,可只要一看到小孩头巾上黑漆漆的那个五星空洞,他又心生愧疚地低下了头。

“不行啊,我不能要,因为我又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和你交换……”

安迷修为了证明自己的一穷二白,还专门摊开手给小孩看他衣服上的补丁和干瘪瘪的口袋。

“你会有很珍贵的东西的。”

小孩一个今天非要把这星星送出去的架势盯着安迷修。安迷修就赶紧在他那容量不大的心里搜刮,啊,我能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呢?难道是我很宝贝的东西吗?那……师父算不算啊。他忽然又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羞耻,怎么能为了一颗星星就把自己的师父卖了啊。

而且说不定人家不要。

“想好了吗?要是你真的没有,那我就收回去了。”小孩作势要收,“看来你和这星星无缘哦——”

“等等!”

果然自己还是很想要的啊,明明努力的在克制了,可是嘴巴还是下意识的把话说出来了。安迷修咬着下唇,祖母绿都快化成了水,他也知道自己的可怜姿态并不能博得小孩的同情,况且他也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去轻贱自己的朝思暮想。

快想,快想,机会只有一次……

等等!

他突然想起到什么,着急到有些结结巴巴的对小孩说:

“我……我找到我珍贵的东西了!”

安迷修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按上了胸口。在被手掌覆盖的满布伤痕的躯体之下,一颗承载着生命和情感的心脏正在勃勃跳动着。就在他的眼前,心脏不可思议的从胸口里缓慢地冒了出来,但滑稽的是它竟然是简笔画的画风。很快一颗漂亮的小桃心圆滚滚的落在了他的手掌上,与之对应的是左边胸膛出现的一个和小孩脑袋上相似的心形空洞。

“一颗心去换另一颗星,足够了吗?”

在安迷修长大了些,脑袋已经冒过曾经只得仰望的师父的高度的年纪,他被带到了雷王星去做什么皇室骑士。他不理解骑士前面那两个字的前缀的意思,只知道这是骑士星的传统,懵懵懂懂的就跟了。从飞船上面下来的时候,这里的繁华让没见过啥世面的安迷修张大了嘴巴,即使他对于物质没太大追求,震惊也是不可避免的。

骑士团进了富丽堂皇的皇城,老国王亲自给他们划分所属,他撑着镶嵌着华贵宝石的手杖检阅每一个跪在地上以示忠心的骑士,大多都是往前线派送。这时候安迷修才想起雷王星是一个战乱频繁的星球,敌星无时不刻都在窥探其数不胜数的金银珠宝,而大多数去往了前线的人都有来无回。并不是他安迷修贪生怕死,只是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就死在战场上有些太可惜。

“骑士安迷修,配往北线。”

……安迷修一脸生无可恋,明天一定要去烧香拜佛祈求神明保佑让自己多活两秒。

“等等啊,父皇,您看看这个小骑士才几岁就把他派往前线,我觉得我们星球也没这么短缺兵力吧?”

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传来,安迷修心想这是哪位恩公啊,真是千言万语都感激不尽,他又不敢抬头坏了规矩,只能把疑惑和好奇都藏得深深的,等待着国王的回复。

“我只是带你来感受一下气氛,何时轮到你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了?”

果然。

安迷修的心又从高山滚到了谷底。

“我不管,你说过你要给我一个生日礼物,我可以任意选的——”皇子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换做别人也许是刻意耍泼一,但安迷修听出了他语气的坚决,“就他了,让他当我的专属骑士。我要他服侍我穿衣吃饭,我要他做我对战时候的人肉沙包,他做什么事情都得是为了我,因为他是我的骑士。”

……?!

安迷修猛然抬头,正好对上了刚刚侧身的皇子的眼睛,那对墨紫的眸子就像是深邃的夜空,而从上头投下来的光为它缀上了一身星辰——白天也会有星星吗?突破太阳闪耀的光芒,向世人昭示着它的存在。安迷修呆呆的望着他,连皇子嘴角勾起的轻蔑的笑意都没有发觉。

“喂,你叫安迷修,是吧?我是雷狮,这个星球上的三皇子,但这些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牢牢记住,'我是你的主人'这一点就够了。”

“啊……?”安迷修并没有搞清楚情况,他只知道皇命难违,赶紧又低下了头,“好、好的。”

“哈哈哈,我不会倒霉收了个傻子吧?”

雷狮捧腹大笑,安迷修不明所以,这有什么好笑的?其实这时候的安迷修并没有找到记忆中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在训练的时候师父也无数次训斥过他的迟钝,而此时这个小毛病还真是把他害得很惨。如果他在稍微细腻一点,他就会想起面前的这位皇子、他的主人是在某一个梦境里面出现过的人物。那个梦里夜风微凉,繁星满天,一个小孩翻过一匹又一匹青山,跨过一条又一条的溪水,紧追着如萤火虫般飞舞的星星前行。

如果谁有写日记的习惯,要给这一天的流水账取一个名字的话,那一定只有【宿命】二字最为符合——

因为雷狮早在这之前,在那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把安迷修的心收入囊中了。

“殿下,您的恩情我此生不忘。”

安迷修在随着雷狮拐到无人角落的时候,便立马对他说了这句话。也许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说话是没有重量的,但安迷修眼神坚定到所有人都会相信他会用一生去践行这句话。

“你本来就该。”

雷狮的语气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轻蔑,并加快了脚步向寝宫走去,留下愣在原地的安迷修。路口有风吹过来,好像沙子就这么趁他不备的时候卡进眼睛里面了。安迷修赶紧抬手揉了揉眼睛,结果这一揉,把眼泪都挤出来了。

止不住,一直流,怎么回事啊。

他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小时候本来是爱哭的,但是师父给他说,作为一个要挺身而出拯救他人的骑士,你哭唧唧的拿着个剑站在敌人面前,谁都会没信心好吗?所以从今天开始你要坚强,努力做一个不哭的骑士。

这……这是最后一次哭,我不会再哭了!

安迷修吸了吸鼻子,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雷王星的夜空同等美丽,望着它的时候可以想到遥远的骑士星的家,会想起小时候躺在草坪上仰望星空的每一个夜晚。不过现在安迷修不再是一个人观星了,还有百无聊赖的雷狮在旁边陪着。

并不是雷狮主动,也不是安迷修要求,只是两人夜晚练剑之后顺势而为。安迷修看星星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变得特别安静,靠在树下就这样静静的望着,眼睛都很少眨一下。而显而易见的,雷狮不喜欢看星星,他只是觉得寝宫很无聊才留在外面吹风的,所以时不时的就捡起块石头,对着不远处的人工湖面打水漂。

扑咚,扑咚。

石头在水上弹了五下,带起一串涟漪,把水里的星星惊得乱颤,但好在那声音还没有达到吵醒天上睡熟的星星的地步。这让呼吸都放轻了的安迷修心生不满,可由于不满对象是雷狮的缘故,他又只能把所有不满吞下去,抱着膝盖默然。雷狮终于还是玩累了,往安迷修身边大大咧咧的一坐,问道:

“这东西有这么迷人吗?”

“我觉得有吧……”

安迷修把脸埋进了膝盖里,声音听起来有些瓮里瓮气。

“那这么多的星星之中,你最喜欢哪一颗呢?”

这可以称得上是宇宙级难题了吧。

安迷修为了回应雷狮,只得绞尽脑汁的搜寻答案。最喜欢的?它们不都长一样吗?而且我喜欢的是“星星”这个泛称里面的每一个个体,就像是我身为骑士,爱的是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一样。

安迷修并没有说出来,但雷狮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一样,头一次用不那么慵懒的语气,缓慢的说道。

“最喜欢什么应该还是要具体一点,迷迷糊糊的,到时候吃了亏都不知道。”

“那您分得清星星吗?”安迷修好奇问。

“怎么分清楚每一颗这个我确实不知道,但是那颗是我想要的,我明白的很。我不必提前三分五十六秒去同一个位置等它,因为它的光芒独一无二,而那也正是它所吸引我的地方。”雷狮顿了顿,“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星星是自由的,你想要它属于你的话,那是天方夜谭。”

这就是我捞了千万次星星都没有得手过的原因吗?安迷修这样想着伸手去碰,果然天空还是那样遥不可及,即使是长高了也没法挨到边。

安迷修暗自神伤的同时,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么说来的话,殿下您明明有喜欢的星星,为什么还不喜欢和我一起看夜空呢?”

“因为我喜欢的星星……就在我眼前啊。”

安迷修没空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他的嘴巴被吻住了,舌头伸进来湿湿软软的,夺走了他所有可以呼吸的空间,缺氧已经令他无法思考。夜风吹得头顶的树冠沙沙作响,一片璀璨星辰之下,皇子在吻他的骑士,骑士则回拥了他的皇子。

他不知道明天是雷狮上前线的日子。

时间飞逝,他们都来到了成人的年纪,即使安迷修可以在皇宫里呆上一辈子,永远做雷狮无忧无虑的专属骑士。但是雷狮不可以,他是三皇子,必须肩负起皇室血脉的责任,身先士卒的投入战场之中。

他不辞而别,只留下了一张纸条讲明理由。其实雷狮不留纸条,皇子加入战场这个大消息很快也会传到安迷修那儿,那他用意何在呢?安迷修把那张字体张牙舞爪的纸条看了好多遍,最后郑重其事的叠好,塞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不在你身边,我还算什么专属骑士啊。

今天的安迷修连看星空的心情都没有了。

对于十九岁的安迷修来说,最令他高兴的事情已经不是看星星,而是收到定期来自战场的信。雷狮的字可以说是越来越丑了,但肯定有一些客观因素在里面,比如说这一张就是在战壕里面写的,还有泥土和鲜血。信上还专门说了那血不是属于雷狮的,安迷修悬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下来,好慢慢的去看后面的内容。三皇子写信从来不和情情爱爱沾边的,一般都是讲今天又干掉了几个连队啊,或者是这里的风景好美啊,我守护它是值得的,有时候则是写军中一些趣事,反正有关于战争血腥和黑暗的一面,从字里行间完全感受不到,所以每一次安迷修在读信的时候都会轻松愉快的笑出来,因为这让他想起了还小的时候小皇子拉着小骑士的手在雷王星上到处乱逛,孤陋寡闻的他一有不懂的时候都是雷狮给他科普,把美好神奇的世界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向他展示。

安迷修的读信地点也很有意思。

有时候是在空无一人的训练场,他如果看得心满意足了,就会把已经积了灰的盔甲盾牌捞出来擦得闪闪亮亮再摆回台子上,他很清楚雷狮的洁癖多严重,不随时保持干净他回来是不会穿的。

有时候则是在寝宫,他坐在很久都没有人睡过的床铺上点着蜡烛看信,就像是很久以前的无数个夜晚,安迷修坐在躺好了的雷狮身边给他讲睡前故事一样。在那本想象力丰富的童话书里面,安迷修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人在死了过后,会化作一颗星星。”,照顾好雷狮过后他就把这句话翻来覆去的想,难不成自己对于星星的执念是来自于某个人吗?不太可信。

而最喜欢的地方呢,还是在雷狮亲吻他的那个树下。因为这样的话,每一次拆开信件的时候就觉得雷狮就好像在他身边一样。后来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幼稚了,干脆就假装天上有颗星星是雷狮,但是每到新的一天,星辰移位的时候,他又认不出来了。

“都怪我太笨了,哎。”安迷修自怨自艾,“也许等我哪一天找到那颗星星之后,你就会回来了吧。”

战争太难结束了,延绵不断,像没有尽头的星空。年年岁岁如奔流的溪河一去不复返,长久的战争点燃的硝烟和烽火把空气污染得浑浊,甚至有一天安迷修发现,雷王星的夜晚再也看不到星星了。

对,是每一个角落。无论是训练场还是寝宫,无论是高塔还是林场,没有一个地方能看见一颗星星,微弱的光辉都没有,夜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在这种奇怪的气氛下,安迷修在树下有些郁闷地打开了今天新收到的一封信。因为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得无奈地擦燃了一根火柴,好借助它的微光阅读。

还没看两排,在不知觉之间信纸便从指缝间落下了。殿下在说什么啊……?他说他在一个小村庄爱上了一个小姑娘,因为太爱太爱了,爱到可以对不起老父亲也对不起全国人民的期望,只想和她一起浪迹天涯私定终身。并不是波涛汹涌的醋意让他恍惚到站不起来,而是一股没有来由的惴惴不安冲得他头昏脑涨。

雷狮不是这样的人。

这不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安迷修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摸进了马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皇城里面溜出来了。被晚风吹清醒了些后,安迷修想起雷狮去的是北线,多嘲讽啊,自己因为怯懦而逃避的北线竟然是雷狮顶上了。匆忙之间他连马鞭都没有拿,但安迷修不需要这个,他轻轻地拍了拍马儿的脖颈,用小到风一吹就会消散的声音道:

“去找他吧。”

驱使马前进的不是鞭子,而是骑士的心。

安迷修驾着马,翻过了一匹又一匹山,跨过了一条又一条河,比当年在梦里追逐星星都还要拼命。他不知道自己离前进的军队还有多远,只知道日夜不知疲惫的奔波总有一天可以追上。一路上他看到了被烧毁的村庄,那是某封信里说过的那一处,当时雷狮和他的士兵们还受到了热情的款待;他还看到了一条血红色的河流,信里说过这里爆发了一场十分残酷的白刃战,但靠着雷狮的战术他们终于险胜。他走过的都是他走过的地方,被记忆中的信件引出了一个个场景幻想,所以当马儿精疲力尽的带着他摔倒在地上的时候他才清醒过来。

这比被小石头绊倒痛上一万倍,这才是像要死了一样的痛苦,可能碎掉的骨头都刺入了血肉里。但安迷修没有哭,他硬撑着身子站起来,靠着并无大碍的双腿继续向前跑去。

怎么能这样就放弃呢,又不是一定追不到。

安迷修便仅凭他那双腿,越过千山万水,向着极北的地方而去。他完全是凭着感觉而去的,雾霭滚滚的天空没有可以指路的北极星,但他坚信那个方向有雷狮,还有一颗属于他的星星。

【这个地方连星星都找不到,我要去找个可以看见星星的地方。】

——我不是你的星星吗?

他跪倒在成山的尸骸上,手明明很软,但是还是在机械的翻找着。他从晚上找到早上,又从早上找到晚上,都是陌生的面孔反而让他欣喜。一天又一天过去,他翻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都没有他,太好了,都没有他。

正如他所说,他只是爱上了一个好姑娘,随她去了远方。

他们会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再也不受战争纷扰。

我还希望啊,你最后落脚的地方能看得到满天繁星。

渐渐的,安迷修安心下来。当他把最后一具尸体翻过来的时候,他看见尸骸下压着的、已经被血液浸泡得看不出颜色的头巾。

但是那颗星星的轮廓还是很明了。

那是属于安迷修的星星,已经黯淡了。

吧嗒,吧嗒。

不用说,那已经发了黑的头巾颜色因此清淡了几分。

怎么回事,居然又哭了,不是说好不哭了吗?安迷修用脏兮兮的手去擦泪水,一如既往的越蹭越多,最后他实在是无法压抑自己,紧握着头巾嚎啕大哭。

安迷修,你应该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啊。

一颗卑贱的心,怎么能换得来本身就属于自由的星星。

哭泣像是抽走了他最后的力量,失去了脊骨的骑士瘫软在地上,流不出眼泪的眼睛失神的望着天空——

然后,他看到了流星。

在灰暗的什么都没有的天空里,独独那么闪亮的一颗在黑暗中转瞬即逝。

人死了过后,会化作一颗星星。

它会从天际滑过,向爱人作最后的道别。

end.

评论(12)

热度(377)

  1.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